爱丽莎提着灯笼蹑手蹑脚地从学校往水库走去,尽量不让手里的篮子摇晃,以免摩擦发出吱吱的声音。
自从姐姐从艾明马恰毕业回来这里当老师以后,几乎每天晚上她都要来学校给这个工作狂姐姐送饭。
这个小小的村庄至今没有发现有哪个小孩有学习魔法的天赋,所以拉莎的魔法课间接地就成为了魔法常识普及和识字这样的文化课。也因为这样的关系,魔法课的工作随之变得繁重起来。不过即使是这样,拉莎也从来没有对工作松懈过。
因为我们肩负着村子的未来和希望,拉莎是这么说的。
爱丽莎对希望啊未来啊什么的并不清楚,虽然她从比现在的小个子还要小得多的时候就开始在风车工作,但是那也只是因为她想为比较聪明的姐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而实际上看管风车磨坊也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工作,每天只要呆在磨坊旁边替扛着麦捆的村民们开开开关收收钱就可以了,剩下的工作也就是天天支着脑袋东张西望而已——起码她是这么觉得的。爱丽莎最大的愿望,就是每天只要像现在的每天一样,有姐姐,有朋友,有些什么能够为大家做的,她就满足了。
就像现在这个小不点女孩在做的事一样,哦,不,也许还有些别的什么感情。
送完晚饭以后,本来是应该直接回家的了——半年前是这样的。
她把灯笼轻轻地放在地上,然后往水库的小码头走去。
迪尔科内尔是个小小的村子,自然迪尔科内尔蓄水用的水库也不会像内尔湖一样辽阔无际。实际上这个引入阿里亚溪的小水库与其说是水库倒不如称之为池塘——里面也的确有不少由阿里亚溪游进来的鱼类。据说还有一种长得很吓人的鱼类,不过谁也没有钓上来,所以这点无从考证。不少村民会趁着天气不错的日子想偶尔发发懒,就会提着鱼竿和小桶过来钓鱼。时间一长就建起了一个小小的码头,专门供村民钓鱼用。
爱丽莎一边小心不让鞋子踩在木板上发出蹬蹬的声音,一边走到码头的边缘。那里绑着一条绳子。她拉着绳子,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水库边的芦苇丛里露出一条架着棚顶的小木筏,上边堆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其中还有一个人躺在里面用手盖在头上睡觉,脚边摆着一根鱼竿,浸在水里的鱼线拉出一串波纹。
她绑紧束在头上的白头巾,晃荡着半长的棕金色头发小心翼翼地爬上木筏。夜晚虫鸣此起彼伏,她的脸通红通红。
她眨着眼,注视着眼前枕着手呼呼地睡着的少年。他的头发像夜晚的天空一样黑,睫毛有些长,安详的睡脸让人怎么也不能把它和白天那副乖僻的表情联想起来。穿得还是随随便便的,一条长裤一件无领的长袖衫,袖子上还又破了几个口子。
“真是的……明明前几天才缝过一次。”她悄声抱怨道。
少年是她半年前的发现的,也是夜里,也是这个水库。当时他也闭着眼,但是整个人浮在水面,胸口还一片红色,着实吓了她一跳,不过好在最后平安无事。后来,少年在这个村庄里定居了,她算了一下,今天是整整第180天。
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看着他的脸,就会觉得脸上一片火烧……
“唔……”米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爱丽莎在她旁边。
然后两人大眼瞪小眼。
“哇、米米米米米勒……”爱丽莎吓了一跳,蹭蹭蹭地往后退,小小的木筏在水里晃晃荡荡。
“喂冷静冷静冷静!”米勒连忙趴在筏子上说道。
木筏的晃动渐渐平息下来。
“没、没事了。”爱丽莎小声说道。
“吓我一跳。”米勒爬到鱼竿旁边,把手放进水里探了探,末了叹着气把鱼竿收起来,“啊……果然鱼都跑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爱丽莎低着头道歉道。
米勒转过头来,板着脸看着爱丽莎:“你要怎么赔我?”
“我……这个,那个……”爱丽莎慌得手足无措。
“骗你的啦。”米勒铁板一样的脸一瞬间崩成一团棉花,他从身后拿出个木桶,里边装了满满一桶的鱼,“天气这么好,要不要一块来烤个鱼?”
“……嗯。”爱丽莎慌慌张张的手定在半空中,点了点头。
米勒从筏子上堆放的杂物中东翻西找,找到一块铁板,摆在筏子的尾端,又上岸捡了些干柴,堆在铁板上。
他朝着干柴堆打了个响指,火焰应声而起,劈啪作响。
然后米勒把鱼逐条逐条串好插在火边烤,又翻翻找找地掏出佐料来。
他边忙活边笑着说:“谁能想到‘迪尔科内尔的小大人’,其实老是做事慌慌张张的呢?”
爱丽莎心想我原本才不会这样呢,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说出口,只好鼓着嘴,抱着膝盖坐在筏子上一动不动。
阿里亚溪里最多的鱼是一种叫雪银鱼的鱼类,约莫两指大小,鳞片呈银色,因为实在小的可怜,味道也不怎么样,所以基本没有人会想抓来吃。这种小家伙似乎永远都不知道什么叫累,白天晚上都能见得到。由于阿里亚溪的水很清很清的缘故,所以阳光在银鱼身上的反光特别明显,晴天的时候整条溪流看上去闪闪发光。
而像今天晚上这样的天气,拉帝卡和阿维卡同时高高地挂在天上的话,水里懒懒散散地游来游去的鱼群就会被月光照的像一盏盏飘来飘去的蓝色的小灯。
米勒钓到的是茶色的泊利内鲤鱼,最小的也有巴掌大,满满当当地装满一桶,也不知道有多少条,最后叉着鱼的树枝密密麻麻地围着篝火,就像水库边茂密的芦苇一样。
被烤得滋滋作响的鱼升起阵阵香味,诱得爱丽莎不禁偷偷咽了口口水。
其实不用给他天天送吃的也没关系吧?他每天都能从不知道哪里找到好多食材,然后把它们变成爱丽莎听从未听说过的美味,比起干瘪瘪的黑面包和粗劣的奶酪来说不知道好多少。说起来,好像他最近连衣服都学会自己缝了,而且质量和自己的比起来没有什么差别。
还有福格斯大叔也夸他帮忙的时候锻的铁又快又好啦,迪莉斯姐姐说他帮伤患绑绷带很结实啦,马尔科姆哥哥称赞他帮忙的时候把特鲁琴的音色调得很准啦……只要是找他帮忙,他都可以很快学会,而且都做得很好。
以后,自己能帮忙的地方也越来越少了吧……
想着想着,她开始发起呆来。
“差不多了……好,来,吃吧!”米勒很熟练地抽出两根,把其中一根比较大的递给爱丽莎。
“啊、谢……不对!这是你的晚餐,我已经吃过了所以不用了!”爱丽莎迷迷糊糊地接过鱼,从发呆中彻底清醒过来后又用力地摇头,要把鱼还给米勒。
“唔唔唔唔唔……”米勒左右手各抓着好几根,嘴里已经被食物塞满了所以发音完全听不清楚。他用手指指了指立在火堆旁边围了一圈又一圈的烤鱼,意思可能大概是还有那么多所以不用客气。
“哦……”爱丽莎回应着,茫然地咬下一小块鱼肉,然后看着船板一言不发。
“唔墨嘞(怎么了)……”米勒见到她的样子后问道。
爱丽莎抬起头露出笑容:“没有,我在想鱼好好吃。”
米勒用力吞下嘴里的食物,用油腻腻的手指戳了戳爱丽莎的脸,“我说啊……小孩子干嘛要露出这种表情,你才多大啊。”
爱丽莎擦擦脸,哦了一声,然后低头吃鱼。
木柴燃烧着,间夹火星噼里啪啦的碎裂声。
“对了,那个篮子里装的是什么?”吃到快一半的时候,米勒指着放在码头上的篮子问道,“一开始就看到它摆在那里了,是你的吧?”
“啊?……那、那个是……”爱丽莎想起自己本来是想顺便也给米勒送晚饭的,可在再次见识到米勒的厨艺后,她怎么好意思再把粗劣的面包拿出来。
一转眼,米勒已经爬上了码头。
爱丽莎急急忙忙地站起来朝他喊道:“等一下!那个是……”
没等她说完,米勒已经掀开了篮子上的白布了。爱丽莎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喔!是面包啊……还有奶酪!是准备给我当晚饭的么?”
声音里既没有想象中的鄙夷,也不像是违心的话。米勒并没有嫌弃这些食物。
爱丽莎睁开眼睛,看见米勒提着篮子从码头上跳下来。他的双脚踩在筏子上的时候,木筏在水面荡起一阵悠悠的波纹。
爱丽莎朝着米勒微微点点头,小声说:“本来是的……可是我不知道你已经准备好了……那个,不想要的话还给我也没有关系的。”
“怎么会,刚好我还觉得光吃鱼太单调了呢,谢谢了哟。”
“诶?”
米勒一屁股坐回火边,从篮子里取出面包和奶酪,然后把叉在树枝上的鱼取下来。
“然后,这个……好久以前我就想这么试试了!”
米勒说着,把面包从中间撕开一个夹层,将鱼肉用筏子上的小刀剔下来铺在里面,涂上一层奶酪。完成后他一口咬下去。
“味道超——好!”米勒把面包的另一头递给爱丽莎,“你也尝尝,这个味道可是前所未有的!”
爱丽莎尝了一口,然后睁大了眼睛。
面包的麦香和鱼肉的香嫩,搭配奶酪的酸甜,在她的嘴里绽放开来。她朝着米勒猛点头。
最后两个人把剩下的面包和着鱼和奶酪全部干掉了。
筏子上的木柴已经烧成了碳,红彤彤的,释放着最后的光和热。
米勒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手抱着后脑勺,躺在筏子上;爱丽莎则侧身坐在木筏边上,一只手探入水中。她的手在清凉的水中搅来搅去,轻轻地哼着工作时候唱的曲子。
米勒望着满天灿烂的星空,星星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或大或小,或明或暗;满月的阿维卡和拉帝卡紧紧地挨在一起,一红一蓝,一大一小,相互映衬。
“为什么呢……”他开口说道。
“什么?”爱丽莎转过头去,看见米勒呆呆地望着星空,漆黑的眸子里满是迷茫。
“我的脑子里啊,好像住着一个小小的妖精一样。它在刚才告诉我,我所看见的这片星空啊,其实是由无数个像爱琳一样的世界组成的。它还说,爱琳其实是球形的,佑拉以外的地方,在遥远的海的另一边,也许还有无数个大大小小的陆地;从这里的一个方向出发一直走一直走,到最后还会绕回原点……我的头脑里每天每天装满的都是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连我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米勒从木筏上坐起来,看着爱丽莎,“我可能被称为疯子也不为过哦,难道你不觉得害怕吗?”
爱丽莎站起身来,走到米勒身边,睁大眼睛看着米勒,半响以后伸手在米勒的头上乱掏一把。
“干、干嘛啊,我没在开玩笑……”米勒叫道。
他抬起头,看见爱丽莎很有气势地叉着腰,挺直胸膛,皱着眉头砸着嘴看着他:
“米勒你总是这样,一个人突然就变得奇怪起来。”
“所以我说了啊,是我脑子里的声音在……唔!”
还没等他说完,就被爱丽莎小小的身躯抱住脑袋。
“我指的奇怪不是这个。”爱丽莎说,“总是一个人突然变得忧郁起来,总是故意一个人独来独往,总是一个人远远地看着大家……我没有姐姐那么聪明,所以既没办法理解为什么你会有那些奇怪的声音在脑子里,也没办法解决它,可是我并不觉得这样的你有什么可怕的。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地和别人不同吧;比如我的头发颜色和姐姐的不同,迪莉斯姐姐酒量比姐姐好很多,雷纳德叔叔比马尔科姆哥哥强壮得多……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地方,而你的样子还有能听到不一样的声音这些也不过是比我们更特殊一点点而已。但是如果你因为这个而逃避我们,以为除了你以外大家都是一样的,这才是真的奇怪吧?”
“爱丽莎……”
爱丽莎松开怀抱,又叉着腰,朝米勒充满朝气地露出笑容:
“因为大家都不一样,所以大家才能这样每天开心地在一起啊!”
每个人都会有想要独自一人的时候,可能是厌烦的原因,可能是疲惫的原因,可能是愤恨的原因,也或许是没来由的突然想一个人独处;但是就像缺失的月亮总会再度圆满,落下的太阳总会隔日升起,彻夜的繁星终究会隐没在晴空中一样,只要是人,只要身边还有人,最后大家总会紧紧地围成一圈的。
但是,人类拥有的时间太短暂了,如果理解到这一点的时间太长,就会连做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掩埋在岩石和土层之下,永远地真正地变成孤零零一个人了。
所以啊,米勒脑海里的那只妖精这么说道,闹脾气的时候要结束得快一点,道歉的时候要说得诚恳一点,和大家拥抱的时候要抱得紧一点。
米勒怔怔地望着爱丽莎半响,然后嗤嗤地笑出声来:“总算是打起精神来了啊,这样才是平时的爱丽莎啊,我们‘迪尔科内尔的小大人’!”
“你才是小大人!……等等,你刚刚说了‘我们的’对吧?说了对吧!”
“听错了听错了。”
“绝对没听错哦——这说明我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嘛,你都被我说服了。哎,再说一次‘我们’嘛。”
“比起这个你刚才抱我怎么算,我报警哦?”
然后爱丽莎脸刷的一下变得通红,她抱着手臂,拨浪着棕金色的头发说:“那、那是我姐姐之前安慰我……不对!是我之前安慰姐姐的时候这么做过,我觉得会有效所以就不知不觉……唔……干嘛这样看着我啊!”
最后她像个熟透的苹果,叉着腰对米勒说:“这、这可是我第一次抱男生,你要怎么赔我!”
“你才十岁而已吧……”米勒垮着嘴看着她。
“……”爱丽莎保持着叉腰的动作,但是眼眶已经开始涌出大颗的眼泪。
“呃……”米勒开始双手挠头。
“唔——”她努力地忍住不哭出来,喉咙里却已经在呜呜地叫唤着。
“好好好好好对不起。”米勒连忙说,“作为赔礼我教你刚刚那个面包怎么做好不好?”
“就这样么……”爱丽莎还是扁着嘴。
“再加上每周的请你吃一次饭,还有下次带你去迪安的牧场!”
“嗯……”爱丽莎这才点点头,用力擦擦眼角,“说好的哦?”
“总觉得好像签下了什么麻烦的契约啊……不没有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被爱丽莎盯着的米勒赶紧否认自己在碎碎念,“那我马上教你吧!刚刚那个面包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有名字的啊……”
“嗯,我记得叫做汉堡包,当然真正的成品不是刚刚那个样子的,主要由面包、沙拉酱、莴苣还有肉做成。啊……其他的都还有办法做好,不过莴苣这边有没有啊……”
“莴苣?”
“就是绿色的,叶子一层一层卷得像花束一样的植物。”
“好像在哪见过……”
“真的吗?……”
“嗯,就在……”
“真的吗……”
两人渐渐聊起来,夜色也越来越深,路灯被一盏盏点燃,火焰在灯罩里一跳一跳的。在迪尔科内尔上空的是一望无际的星星,星星们的影子一闪一闪地映在水库上,泛着微光的银鱼们在水里绕来绕去。
风拂过芦苇丛,惊醒一丛又一丛的萤火虫,它们亮着微绿的光芒从暗处出发,围着两个人在水边追逐嬉戏。
第二天。
“情况就是这样,请带我去伊比”有着水蓝色长发的少女,在村长家里这么说道。
“这件事恕我不能答应您,来自远方的大人。”邓肯站在火炉边,微微低着头,但是态度却很坚决。
少女走到桌子前,用力把手里的徽章拍到桌子上。
“这是法拉特家的徽章,法拉特大公遣派我来调查第二次莫以图拉的遗址,而我,现在以法拉特之名命令你:带我去伊比地下城的入口!”
蓝发的少女,右手举起她手中的魔杖,指着邓肯,湛蓝色的双眸直视邓肯:“这是命令,村长大人。”
冰蓝色的魔杖顶端刻着一个水晶的皇冠,上面嵌着一颗深蓝色的宝石,此刻正发出幽幽的蓝光。
而邓肯还是一如既往的模样,银灰色的头发披肩,梳理的整整齐齐,穿着朴素,双手负在后背。
他对少女露出的冷峻眼神毫不在意,反而打量着眼前蓄势待发的魔杖,露出欣慰的笑容:
“哦,这魔杖,材料的质地相当纯净啊。还有上边的魔法,嗯……您的魔法造诣应该很高了吧,看样子比起宫廷和教堂专属的法师们也毫不逊色,再加上这么年轻的年纪,前途不可限量啊……对吧,洛洛可小姐。”
洛洛可原本寒冰一样的脸上被不可置信的表情取代,她放下魔杖,魔杖顶端的蓝光也随之消失。她开口说:“您……”
“瓦伦蒂斯家那令人羡慕的水蓝发色,加上远超同龄人的魔法水平,以及手里的这个徽章……能够同时拥有这些特征的,除了法拉特家的魔法天才以外还有谁呢。再说,哪有父亲会舍得把自己的女儿派去穷乡僻壤当什么使者。”村长走上前把徽章递给洛洛可,略有些得意地说道。
洛洛可抚摸着自己的头发,没有说话。
“咳咳。”邓肯咳了两声,把洛洛可的注意力拉回来,他说,“我不知道你来这里去伊比干什么,但是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作为遵守神谕而世代守护这个遗址的村落的村长,我禁止任何人靠近那里,更何况是身为王国大公的女儿的你。
“你的父亲已经把寻人令散布到全国各地了,就连我们这个偏僻的小村庄都知道这件事了,可想而知他有多着急。”
“他只是希望我能快点找个有钱有地位的人嫁了然后让他脸上沾光而已”洛洛可摇摇头,“现在我终于从他的金丝笼子里跑出来了,没有把外面的世界看够之前,我是不会回去的。如果你是为了赏金的话,尽管去跟他们说好了。”
“帕莱赫伦虽然已经没落了,但还不至于堕落。”邓肯叹了口气,说道,“冒险家对于世人而言绝不是一个值得羡慕的职业,终有一天你也会体验到它的艰辛的——村里那些年轻出走的孩子们也是。”
“可我不想就这么停下来。既然你不带我去,那么我就自己去找。遇到了任何困难,我就用手里的魔杖开路。”
洛洛可说着,握紧手中的魔杖,转身欲走。走到门前,她听见邓肯在身后说道:
“我的孩子,你是坚强的。但世界之大,你引以为傲的魔法力量终有一天会遇到不可力敌之敌。太过信赖自己的力量并不是一件好事。另外我已经在刚才用猫头鹰给塔拉王城发去信件了,身为一个长者,身为一个村长,我必须这么做,抱歉。”
洛洛可没有回话。她打开门,然后重重地关上。
嘭——
门和框的撞击声在邓肯家里回响,似乎隐约间杂着老人长长的叹息。
说起村长家最显眼的标志,所有人都会一致看向他家门口那个小树上憨憨睡着的蓝色闪电。
作为一只羽毛海蓝海蓝,头上还有根漂亮的翎毛的鸟类,它那比恩迪莉在修道院旁边饲养的母鸡还要臃肿的身材,还有一眼看过去永远是在呼呼大睡的模样,让人怎么看都觉得不可思议,不禁质疑这到底是什么生物。滑稽的是它还被邓肯起名为“蓝色闪电”,试着想象它起飞腾跃的姿态后,向来喜欢标新立异的村民们罕有地一致认为这应该是有史以来最重磅的雷电。
今天它也像平时一样,窝在木盆大的鸟巢里,模样就像蓝色的母鸡。仍旧坚持在树上栖息算是它如今所剩无几的身为鸟类的重要证据吧。碗口粗细的小树架着这只熟睡的闪电,树身随着它呼吸时候的起伏而颤抖,看得在一旁的米勒心惊胆战。
今天米勒本来是要去铁匠的福格斯的铺子里帮忙的。福格斯的铁匠铺依着阿里亚溪,烟囱在迪尔科内尔的最边缘慢吞吞地冒烟;从警备队的装备到学校用的木剑,从收割的镰刀到捕猎的弓箭,甚至连迪安那把插在腰间的木棍,都是由福格斯这个铁匠一手包办的。
不过这个爱耍帅却总是耍脱的大叔,虽然热心,但是实际上技术实在是一般般,不然今天也不会让米勒有在这里偷懒的机会。
“包在我身上好了!”这是清早的时候,福格斯竖起大拇指朝着米勒灿烂一笑,牙齿好似有白光闪烁。
“昨天屈弗队长让你把他的剑保养一下的时候你好像也是这样说的,结果好像一锤子把剑砸成两半了不是么……”米勒倚着铁匠铺门前的柱子无所事事,口里叼着根草。
“你难得肯主动过来帮忙我很高兴!”说着福格斯摆出一副眼神深邃的模样看着米勒,“可是啊,你要知道,作为我这样的男人,命运之神有些时候总会让他遭遇些不得不独自完成的使命。而我,福格斯,作为这个迪尔科内尔唯一的铁匠,也作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必须完成这个使命……那是我作为铁匠的灵魂所在!”
说完,他激动地昂起头,把拳头放在胸口啊啊地为自己的话感动着。
“好好好,那我就不叨扰啦。”米勒抱着后脑勺转身就走,“顺便说一下屈弗队长大人下午光临哦,希望他能够接受长剑变成双节棍的事实吧,不会带人来拆了这里的话那就太好了。”
说完还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桌子上用绳子绑在一起的断剑。
“米……米勒……”福格斯颤抖着叫唤着米勒。
“唔?”米勒转过身来,笑着看着福格斯,“什么事,最后还是打算让我帮你完成这个伟大的使命么?”
“不、不是,怎么可能!”福格斯眼神飘忽着说道,“我是想说——看着吧!我会完美地完成这个使命!村民们的日常道具由我来维护!哈哈哈哈。”
说完还很拼命地摆出代表胜利的V字,那是米勒不久前教过他的姿势。
然后看着福格斯死撑着露出来的那口白牙和脸上的冷汗,米勒无奈地耸耸肩,从凯婷那里要了几个刚出炉的面包,就跑到蓝色闪电这里来了。
每次看见这只圆滚滚的鸟,米勒就会觉得很不可思议,他曾经守在附近的墓地里整整一天观察这只鸟,一整天的时间里,这只鸟一直都在睡,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动作。反白的肚子从鸟窝里露出来,在呼噜的一起一伏之间犹如海浪。
米勒走到树底下,这棵小树也许是被头顶的重担给压着了吧,据说种在这里已经好多年了,至今仍然像棵刚长成的树苗一样。他用手摇了摇这棵树,树冠上不多的树叶沙沙地响着,蓝色闪电呼呼地睡着。
然后米勒撕了一小块面包,对着蓝色闪电扔过去。这只熟睡的鸟自然地张开嘴,面包块自然地进了它的嘴里,然后它继续呼呼地睡着,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唔——”米勒较真了,撕下好几块面包块,准备一齐向蓝色闪电扔去。
嘭——
正当此时,从村长门口传来的巨大的摔门声,把米勒吓了一跳。
从村长家走出来的是一个水蓝色长发的少女,穿着做工精细的蓝边白色冒险服,两侧的下摆很长,正前方却堪堪及膝,隐约看得到下面桃红色的短裙,手上戴着探险用的手套,鹿皮制的棕色短靴和黑色长袜将纤细的双足包裹起来。
洛洛可此刻正握着一根冰蓝色的魔杖,秀丽的长发在她的摇晃下像潺潺的阿里亚溪一样。从表情来看,好像是在生气。
米勒认出了少女的模样,刚猫着腰想绕到墙的另一边躲起来,不想少女扭过头来发现了他,然后睁大湛蓝的眼睛,指着米勒快步向他走来。
“你——”她举起魔杖对米勒喝道,“别跑!”
米勒背对着她举起双手。洛洛可走到他身旁,绕着他打量着。
“小姐你认错人了。”米勒强装讶异地说。
“哼哼……跑遍整个艾莱克王国还会有几个家伙长着黑色的头发,又长得那么瘦小,而且刚好在这附近出现——除了你还有谁。”不自觉地,洛洛可学着邓肯来了一番推理。
“我好歹也比你高。”米勒说。
“矮子怎么狡辩都改变不了自己矮的事实。”洛洛可说,“你叫什么名字,在这干嘛,还有之前的事还没跟你算账,为什么要跑?”
“啧。”米勒很不满地看着洛洛可,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小命被一根魔杖拿捏着,只好从嘴里憋出几个字来,“米勒,住这儿,因为害怕。”
“哦,米勒啊。”少女晃荡着魔杖,蓝色的光也一晃一晃的。
“喂,小心魔力溢出啊。”米勒看着那根晃来晃去的魔杖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一跳一跳的。
“嘁。”洛洛可鄙夷道,“你以为我是谁啊……”
“拿枪不指人,这是基本常识好不好。”
“那是你的常识,和我有什么关系。”洛洛可想到了什么,露出貌似亲切的笑容,“你说……你住这里啊?”
“……嗯。”米勒看得后背发凉。
“那你知不知道……伊比要塞怎么去?”
“你问这个干嘛……”
“我……我是王城派来的使者,要去那里调查!”
“那你干嘛不找村长。”
“因为……因为这是秘密任务,不能随便说出去。”
“那你还把这件事透露给我?”
“因为……哎,我叫你带我去就带我去,这里边牵涉那么多复杂的东西我跟你一个乡下人说那么多干嘛。”洛洛可不耐烦地推了推米勒,“快带路啦!”
“哦。”米勒左右扫了扫,然后呆呆地应答着,然后指着洛洛可的魔杖,“不过你得把那个放下,我害怕。”
洛洛可看了看手里的魔杖,又看了看他,说:“胆小鬼。”
“亏你还打退过那么多的狼呢。”
“那是濒死时的求生意识使得肾上腺激素激增带来的爆发。”米勒往前走着,说道。
“什么,什么素?”洛洛可问。
“就是像这样啊。”米勒忽然转过身来,趁她不备,笑着伸出右手,手掌在她面前一张一合,嘴巴轻快地张合,从口型来看俨然是:拜拜。
然后他飞快地朝着旁边的墓地钻了进去。下一刻,等洛洛可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消失在她的视野中了。
洛洛可被突发的状况愣住了,她左右环视,然后急匆匆地跑进墓地里。
墓地杂草丛生,洛洛可的个子又不算高挑,根本看不清楚。她在四周跑了跑,除了遍地的大蜘蛛以外什么都没找到。
最后,她高高举起魔杖,大喊道:
“出来,快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面的,出来!不然我就把这里烧成灰烬!”
“三——”
“二——”
“一——”
水蓝晶莹的魔杖顶端,蓝光满得快要溢出来。
可四周依旧一片寂静。
洛洛可扔下魔杖,一下子蹲在草丛里,眼泪大滴大滴地滑下来。
她用手背不断地擦着眼泪,但啜泣声还是从喉咙里一点点溜出来。
米勒听了,又不忍心,悄悄拨开草丛,探出身来,无声无息地在她旁边坐下来。
他仰头,眺望远处,望着头顶悠悠的白云,说:
“冒险家们的探险不就是这么回事么,既辛苦,又不一定有收获。”
“你……”洛洛可挂着泪珠的脸上露出惊讶,她迟疑了一下,然后马上用手在脸上胡乱地擦拭着,“你不是走了么?”
米勒没有回答她,继续说道:“但是因为这是必经的苦,所以如果承受不起的话,回去就是了。村子里很多人因为生计所迫,想从这个泥潭里跳出去,所以才去探险,可是你不同,贵族的话,只要回到领地就会有安逸的生活了。”
“不要!”洛洛可使劲摇头,“我绝对不放弃。”
“可能会因此遇到不可挽回的后悔一生的事哦?”
“不做的话才会真的后悔一辈子。”
“……”米勒从草地站起来,背对着洛洛可,“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呢,探险。这明明是最低下最无可奈何的职业啊。”
“……”洛洛可没有说话。
“明明就觉得很辛苦吧。”
“……”
“……无论如何都想去?”
“无论如何都要去。”
“可能有生命危险也要去?”
“做违背自己的想法的事就算活着也不会高兴吧?”
“贵族不就是这么活的嘛。”
米勒耸耸肩,捡起地上的魔杖,将杖柄的一端递给洛洛可。
洛洛可昂起头迷惑地看着他。
“走吧……我带你去伊比。”
米勒装作一脸无奈地说道。
“你想要力量吗,年轻的勇士?”
声音从一团漆黑的迷雾中飘来,分不清男女,带着很重的鼻音和沙哑,却有着蜜糖般的诱惑力。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好奇心给了我闯入禁地的勇气,然而当面对这份神秘的诱惑时又不知所措。四周的空气冰冷,我站在原地,觉得自己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快,冷汗湿透背脊。
这是知错犯错的背德感带来的亢奋,就像偷吃了面包以后的窃笑;还是面对着未知的事物时候,那种脚下踏空一样的恐惧?
我分不清楚了。也许是其中的一种,或许是两种感觉都有,又或者……是别的感情在支配着此刻的我?
你想要力量吗,它的确是这样问道的。
那我该怎么回答?想要,不想要,当作没听到?
……这里是到了哪儿,我要怎么回去啊。
“很多人,都曾到达过这里。”被黑雾遮蔽的那方又继续传来声音,“多少个呢?已经数不清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前赴后继地涌了上来,争先恐后地想要讨伐我,想要将我毁灭掉。”
讨伐你?毁灭你?我慢慢向后挪步。
“到这里来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勇敢的。他们全副武装,眼神锐利,手持各种各样的武器,挥舞时还厉声厉色……至今我的脑海里仍不时地浮现出他们中一些人的表情,那么的坚毅,那么的顽强。但——!”
它仿佛把所有的力量都押在最后一个音节上,沙哑的声音变得尖锐而刺耳;那团迷雾随之剧烈膨胀起来,像黑色的火焰一样跳动着。
“愚蠢啊!愚蠢啊!他们空有一颗坚硬的心,支撑的却是一个无力的灵魂!弱小,太过弱小了,他们和我们的差距太大,太大了!可他们却不听……为什么不听劝!弱小的、愚蠢的、固执的灵魂,披着坚硬美丽的甲壳不断地向我冲锋,然后再一个个倒下,倒下,倒下……为什么要这么愚蠢!弱小们为何还要不自量力——!”
忽如其来的剧变,它咆哮着朝我扑面而来,直达我的面前。双腿就像被抽走了一样失去知觉,我一屁股坐在地上,仰视这团黑焰张着嘴,却吐不出一个字。
“无非是希望立得所谓的功勋不是么?无非是所谓‘人生的绝境’下的破釜沉舟不是么?人类的世界——弱小的人哪怕再弱小,拼命地竭尽了运气之后也能拥有比肩强者的勋章数——可是弱小的始终还是弱小啊。”
好好看看你的身体吧,它说,天赋不足的人再怎么锻炼也不能突破自己的极限,潜能的泉水就那么多,你再怎么向下挖,也只有泥沙。
勇气是值得赞叹的宝物,但是我已经厌倦了你们这些装着它的破木盒子了。
不,这不是这样的!我在心里大喊,嘴里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我抬起自己的双手,注视着与生俱来的这副身体,然后用尽全力握紧右拳。弓起背,咬紧牙关,紧闭双眼,全身都因此颤抖,要榨出所有的力量来。
黑焰无声地跳动着,没有疑问,也没有打断。我憋红了脸,睁开眼睛,挤在眉毛里的汗水沿着脸颊淌了下来,滴在地板的石缝之间。
“哈啊……哈啊……”我喘着气,松开右手。
我看着这只手,上面既没有诞生出魔法的光华,也没有暴涨的肌肉——只有手掌上些许被指甲擦破的痕迹,但是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
“感觉到了么,感觉到了吧?”
黑焰再度传来声音。这次,语气和蔼得像是他那只在梦中见过的爷爷。
“挡在你面前的感觉起来就是一个小小的屏障,好像稍稍再加把劲就能够突破它,但是实际上加把劲之后发现,好像还是差一点——它就这样诱惑着你一点一点地努力……而事实是,无论你怎么努力,都无法突破它。
“也许你会反驳,说经过努力之后实力还是会有提高,只要不懈锻炼就可以变强。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谁都可以努力,但是努力之后的结果是不是谁都一样?”
“为什么你们总是要一个接一个地来到这里?那不只是为了权力、财富和名誉,还因为你们太弱了,弱得只能用功绩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来标榜自己的强大。因为太弱小了,稻草扎成一团让自己看起来更坚硬些。可事实呢?稻草啊,依然是稻草。”
它问我,用你的努力和勇气,能够走到多远。
比如教你的老师,你觉得你将来有可能超越他吗?
比如那个和你吵架的小孩,你觉得他和你谁更有可能成为战士?
还有数不清的同龄人,成为了随从骑士的人已经多不胜数了吧?
而你呢?放羊娃。
我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因为无处反驳。
它是对的,对于对的话用再多的狡辩也是徒劳,就算赢了事实也不会因此改变,我知道的,所以我无话可说。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虽然我早就已经知道了,但是你非要逼我亲口承认我真的很弱么?
这算什么,又一次揭开这块伤疤,抹上盐水和辣椒吗?
不由地,愤怒自心底里咆哮起来,但是我还是说不出半句话来……因为我是个很弱很弱的家伙的缘故吧。
时间就好像在这里停滞了一样,我坐着像块石头;黑焰散成浓雾,也没有声音再传过来。
好一会儿,我百无聊赖地开口问了他一句:
“……那你呢,为什么不解决了我?像以前对待他们一样。”
会这样问只是单纯地想打破僵局,顺带可能的话还能打探到离开的路,我已经在这个地方呆够了。但没想到它却像着了魔一样地抖动起来,一会儿变成黑焰一会儿散成浓雾,就好像是在大笑一样。
又是半响,它才开口:“因为我已经厌倦了啊。”
语气亲切地就像是饶恕孩子过错的妈妈。
“我啊,长久以来净是将这些勇气和努力的宝石扼碎,已经早就厌倦了。因为变得不忍心啊,这么美好的东西,见得多了渐渐就舍不得破坏了。”
它说着,变幻着形状,缓缓凝成一个模糊的人形。
“所以啊,我就自己对自己订下誓言:假如还有一颗这样的宝石,我一定要好好地打磨它,连同盒子也一起修缮了,把它垫在绸子上,让它闪闪发光。”它做出伸出手来的姿势,说,“而你,就是我应允的那颗宝石。”
“可……”
“泉水或许可以干涸,但是只要此时源源不断地将水引入,这个水池依然是满盈的。而我,愿意替您效劳。”
“所以说,你想要力量吗,我的勇士?”
我不知道此刻的心情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
意外?
惊喜?
怀疑?
谁知道呢。在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伸出去了,紧紧地抓住了那团黑雾里的那只手。
“是的。”我说。
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下去,帕拉鲁沉入地平线的同时阿维卡又独自升上半空,迟暮的橙色与新夜的深蓝各占半边天。今晚是独月的满月。
虽然已经到了入夏的时节,但是对于迪尔科内尔来说,夜晚依旧有些冷,从北方雪山吹来的夜风总会让人不时哆嗦几下。
但是这种冷又不凛冽,反而能够给渐渐升温的白天降降温,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带着丝丝寒气的风,吹拂着迪尔科内尔的果树,细密的树叶摩擦着涤去白日里的活泼躁动,披上只属于夜的安详宁静。这些树零散随意地被种在村庄的北边,原本只是无意找到的树种,种起来装饰一下环境,不料这些顽强的家伙们竟越长越好,不知名的野果四时都挂满枝头,逐渐也成为了迪尔科内尔少有的值得夸耀的名产之一。
它们被种在一小片坡地上,而在往上北走,山麓的起伏和栅栏就把路越挤越窄了;到最后,栅栏的终点是一道厚实的门,用粗壮的树桩绑在一起,还有一把结实的锁。
这道门封住了去往北边的唯一通路,只有村长和警卫队手里有钥匙可以打开它。再过几天,等夏天来了,锁就将会被打开,村民们就会披着厚厚的兽皮夹衣,**着两条结实的胳膊,提着猎弓短剑上山夏狩。之所以会有这么一条长长的篱笆墙,用一人粗的木桩结起来,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传闻雪山里面有只精灵,性格暴躁凶戾。为了防止它闯入村庄,也因为害怕孩子误入雪山之中,所以才会有这条篱笆。
“……而另外一个原因呢,就是因为这条路还通往伊比要塞,也就是伊比地下城。呼……大概就是这样。”
米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为古老的传说画上句号。
“这样啊……”
而在一旁的洛洛可,则用魔杖指挥着浮在半空中纸笔刷刷刷地把米勒的话记下来,然后靠着身旁的果树抱着手臂摩挲起来。
米勒见了,就问她:“很冷吗?”
洛洛可抬头想了想,然后又看了看米勒,说:“不冷,我还蛮喜欢这种天气的。”
“自然的天气可不像冰魔法,小心不要着凉了。”米勒说着,脱下了外套,只剩一件内衬的短袖,“喏。”
洛洛可鄙夷地看着他。
“拿着吧,女士优先——你们贵族是这么强调的对吧。”
洛洛可心想你怎么突然变得那么温柔体贴,不仅肯给我带路,用一大段话来介绍这里的秘闻,现在还好心地把外套借给我,连“女士优先”都用上了——还是不是一开始的那个人了;但是,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她还是拿起外套披在身上。
又想了想,她说:“还要等多久啊?”
“嗯……”米勒抬头看看天色,然后转过身靠在树边朝坡地上瞄了瞄,转回来说,“嗯,可以了。”
“终于可以了吗……等了好久啦,嗯……”说着,洛洛可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日暮的光线替她勾勒出玲珑的曲线,“说起来,为什么要等那么久啊,你还没告诉我呢。”
“伊比是由迪尔科内尔的警卫队长期看守的,屈弗他们在的时候想要进去是不可能的。”
“那现在呢,现在怎么又可以进去了?”
“这个……”米勒挠挠脸颊,“这个你就好好感谢感谢老福和他的双截棍吧。”
然后米勒咂咂嘴:“快点走啦。”
洛洛可眼睛眯了起来盯着米勒,眼神里写满了怀疑。她转着手里的魔杖,问他:
“还有一件事……为什么你对我的事突然那么热心了?”
“这个嘛……”米勒支支吾吾了起来。
要怎么解释?难道要说我听了你的话一时头脑发热猪撞墙?
可是,他本来并不是那种听了热血的话就忍不住去伸出援手的人。这一点连相遇不久的洛洛可都可以看得出来,以至于现在她对自己发出疑问。
究竟是什么让自己一反常态呢?他自己也很不明白。
今天一整天都是怪怪的,先是破天荒地主动找福格斯要兼职,然后居然在大白天里逗蓝色闪电,现在更加是奇怪,现在在帮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外来人潜入禁地。
伊比可是向来被禁止随便进入的地方,被发现了的话基本就不可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虽然只要不被发现就可以了。
但是这么麻烦的事,自己居然答应了,怎么想都觉得不合理。
唯一能算得上理由的,大概就是因为昨晚听了爱丽莎说的话吧?
她说,不要总是一个人奇怪起来。
——所以我就突然变成热血好少年,从此立志成为迪尔科内尔的心灵鸡汤?
扯淡呢。
——那就当原因是这个吧,可是要怎么跟她解释好?
我被一个十岁小女孩的说教开窍了,从今天起要洗心革面,所以请多指教?
洛洛可见米勒愣愣神地盯着自己,又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憋出个“我……”又没了下文。
想了想,她的眼睛里先是出现了奇怪的光彩,然后脸上突然蒙上一层了淡淡的红晕。
她连忙闭上眼睛,手足无措地挥舞着手里的魔杖,说:“停停停停!当我没问过,当我没问过!”
没有回应。
等她慢慢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原本在眼前的米勒没了人影。
她急忙跑到小道上四处张望,堪堪瞥见米勒冲上坡地的影子,速度飞快。
还有在他前面的一团人形黑雾,一个小女孩在上面像是被扛着,她似乎昏睡着。
米勒大喊着追入雪山:
“爱丽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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